Gérard Uféras以纪实摄影和肖像摄影闻名,他本不懂时装,时装却找到了他。在Dior位于巴黎蒙田大道30号的总部,他发现一群普通人各司其职,造出了令世人惊叹的美梦。他用镜头拍下整个过程,并将之带到上海。

玻璃方几另一头坐着Grard Ufras。方几已经够大,隔着那么远的距离,他额头上密集的抬头纹却还是清晰可见。他在沙发里身子前倾,看起来与其说是个拥有近30年工作履历的大牌摄影师,莫如说更像个日常总在为遣词造句而殚精竭虑的文字工作者。
1984年,Ufras开始为法国《自由报》工作,拍摄了大量新闻照片,但新闻摄影并不是他工作的全部。他的作品刊登在《时代》周刊、《纽约客》、《艺术》、《世界报》、《快报》、《Madame Figaro》、《Marie Claire》、《L’Officiel》等报刊杂志上,除了纪实类摄影,他亦常拍摄肖像照、商业广告和时装片。今年1月,Ufras带着相机进入位于巴黎蒙田大道30号的Dior总部,从二楼工作室到五楼作坊进行实地拍摄。作为一名曾获颁世界新闻摄影最高奖项荷赛奖的摄影师,这次合作令他的镜头所及范围有了新的延展。4月14日,ChristianDior将其2012高级定制服系列带到外滩罗斯福公馆,进行中国首秀。Grard Ufras的摄影展是其中的一个场外环节。谈及对这个结束不久的项目的体会,摄影师坦言,他自己之前并不了解,完成一个时装系列竟然需要这么长的时间。
通过镜头一窥幕后神秘
高级定制服仿佛属于一个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毫不相干的平行世界。造出那个世界的初衷,就是要使人如坠梦中。作为一名一流的纪实摄影师,Grard Ufras的位置原本在此岸。如果说摄影确有“进一步复现未遂之梦”的能力,Ufras其实已为获得这能力准备多年。1988年至2001年,他从巴黎辗转莫斯科,分三个系列拍摄欧洲各地的歌剧院。
无论身处荒凉还是恢宏,歌剧院场景中的人们总在他镜头下显露出鲜为人知的一面。此后,他走进了高级定制服的世界,于2002年出版《梦影霓裳》,一本拍摄时装发布会后台的影集。Dior、Chanel、 Jean Paul Gaultier、 Christian Lacroix,、Yves Saint Laurent等多个高级时装屋的后台为他敞开,人们得以通过他的镜头一窥时装幕后的神秘。Christian Lacroix为该书作序,他写道:“作为摄影师,Grard Ufras的目光自然高于我和其他旁观者,他从近距离捕捉呈现我们的系列如何走到台前?在那个瞬间,一个高级定制服系列变为真实。”这次,Grard Ufras镜头下的高级定制服世界离真实更近。照片拍摄之时,白坯布样版还在制作成衣服的过程中,构成梦的材料与梦本身,素朴抑或奢华,两者尚无云泥之别 。
从位于二楼的工作室到位于五楼的作坊,“帆布版型如情书般传递”。Ufras描述工坊内的工作场面说:“执事将图稿置于桌上,每人选择自己最有感觉的来做。图稿与赋予衣服生命的缝纫女工也会一见钟情,其间想必有真实的爱恋存在。”他旁观的感受是独一无二的,没有受到时装发布会上前排嘉宾的干扰。身在幕后,他说他真正想呈现的,其实是一间时装屋中的人与他们的人性本身。正是同一双眼睛,曾观察年轻新娘在自己掌心写下Oui(我愿意),接着暗合双手,带着这个字走去婚礼现场。在2010年那个拍摄70余对巴黎新人婚礼场面的摄影项目《巴黎的爱》中,他同样不曾耽于旁枝 末节,而是穿透林林总总的表象,看到所有人在爱的场景所享有的,普通人共有的梦。
非时尚圈内人的叙事
衬衫领子随意翻在毛衫外面——这种随意的穿着道出Ufras本人的性格特质。他既不是街拍摄影师,也不是时装圈内人,以衣识人的“势利”他一点也没有。在他拍摄的Dior工坊照片中,工人们正用剪刀修剪裙子下摆,模特在白大褂缝纫工陪同下试穿样衣,累了就带着身上如云雾般的衣裙席地而坐,卷尺履行完自己的职责,躺在样版上稍事休息??没有人手忙脚乱为这个重要的拍摄日摆弄造型,而是照旧忙着自己的日常工作。在一张照片中,半成品的纱裙套在人台上,静静立在布满杂物的缝纫间里,好像说出了无数个故事。Ufras拍下的是真实场景,却又没有将之束缚于一种叙事当中。
被拍摄对象果真会忽略镜头存在么?面对这个疑问,Ufras反过来打了个比方。“好比我听到你提的问题,便明白你有所准备。知道你看过我的网站,理解我的作品,我便尊重你。我理解你的好奇心和开放的心态,愿意像朋友一样和你交谈,对于懂得的人,就会有朋友一般的交流。”如此看来,他的拍摄工作一定十分耗费心力:不仅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准备,更需要观察和等待的耐心,不可轻易按下快门。“你尊重拍摄对象,他们就会接受你,你就被容许呆在那里。不要伤害他们,他们就会把最好的一面开放在你眼前。”2007年,他曾花费一年时间拍摄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的舞者, 为此他甚至学会随着舞蹈的节奏控制呼吸,将自己置于特定时间与空间之中,尝试用光和影描绘那个瞬间。他拍摄舞者、剧场中的人,也拍过获得2009年度阿贝尔奖(Abel) 的65岁俄裔法国数学家Mikhail Gromov。 在他镜头前,每个拍摄对象都是独特的,自有一股清澈安宁的穿透力。
噩梦也是一场梦
在Dior总部与高级定制服工人相处,Ufras看到的是激情。他问我是否了解日本的能工巧匠,那些人如同国家瑰宝一般珍贵。他觉得,“为Dior工作的手工匠人也是如此,工艺代代传承,他们和那些时装一样,特出、非凡。”当然,以爱恋做比喻的他,说起高级定制服的诞生过程也别有情趣。当一件精心制作的礼服因色泽原因而报废,他会觉得心碎。
高级时装屋的工作氛围不常为人感受,人们更常看到模特穿着沉甸甸的礼服出场,有时候头上的配饰就已经压弯了她们的脖子。自从带着相机开始穿梭于高级定制服时装周后台,Ufras就已从中找到乐趣。他坦言,自己不仅关心优秀的设计师,也同样关心表现不出色的那些。所有参与其中的设计师和工人其实都拥有同一个梦,就像写作——即便过程并不总使人心情愉悦,偶尔做个噩梦却也仍算是梦。时尚评论家Sarah Mower 对Ufras的评价十分切中要害:“用镜头捕捉乐趣,这或许是Ufras最非凡的才能。”
令人意外的是,Ufras并不是那种所到之处都带着相机的摄影师。细框眼镜后面,他的眼睛略显疲态。当被问及旅行途中是否随身带相机时,他吐出了一连串不字。“我带上相机时,一般是因为的确有工作要做。事实上,旅途中我很少拍照,因为工作已经要求我全力专注,每次拍摄都使人精疲力竭。”尽管他的某些黑白照片令人联想起布勒松,他却显然不打算用自己的相机随手记录中国风情。说到上海之行,他用三两句话提起了豫园。“那地方非常好看有趣,包括那儿的人。”仅此而已。
B=《外滩画报》
GF=Grard Ufras
B:你的很多作品中都有人出现。怎样的人,怎样的特质会特别吸引你?
GF:我得说所有人(都吸引我)。我和许多从事时尚行业的人一起工作过,也拍过不少芭蕾舞演员、歌剧院、剧院,我最感兴趣的是他们除工作身份之外,身为普通人的那一面。拍照的时候,我尽力表达令我按下快门的那种激情。对我来说,一张好照片就像一个好的故事。它让你思考、梦想,像一部小说、一本书。我拍照的方式,是努力接近我之前从不曾看见的真实。我曾是一个摄影记者,拍照时我要求自己尽力感觉眼下正发生的事情,就像进入了眼前的世界。
B:你有一本比较早期的摄影集名字叫《梦影霓裳》(《TheFabric of Dreams》),其中拍摄了许多时装模特。为什么给它取一个这样的书名?
GF:实际上,那本影集真正的名字用法语来说是个双关语,一方面代表面料,另外一方面则意指梦想是用什么制成的。在我完成这本书的时候,我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是在拍大家认为的那种时装照。它由所有那些从事时装业的人的梦想构成。我对所有设计师都感兴趣,年轻的、年老的、好的或者不好的。他们都有梦想,就像如果你从事文字工作,写作就是你的梦想。这种关系最有趣的地方在于,你所做的事情令你造梦,即便时常会做噩梦,甚至也让你困扰,但它就像一扇窗,带你去往另一个世界。
B:曾有摄影师说过,“照片是拍摄者的自传”,您是否认同这种说法?
GF:不完全如此,这种说法既对也不对。一张好的照片,必然是某个层面上真实的反映,当你看到一个摄影师的照片,便可以明白是谁在镜头后,这个人是否有趣,他是否保持好奇心,甚至他是否自私到目空一切,他是否幽默,或是否有着宽阔的胸襟。你总能感觉到这些东西,因为照片是个混合物,融合了摄影师眼中的真实和绝对的真实,所以它们并不完全是摄影师的自传。
B:你和Dior的这次合作是如何开始的?
GF:我在1990年代初开始涉足时装领域,很幸运,我已经认识Dior的传讯部总监很长时间了。每次我们聊天,他总对我说,你应该来我们的总部看看,让我带你看下Dior最新的作品,跟进整个制作流程。几个月前,我给他看我的作品,之后大家便有了这个主意,觉得合作一个长期的拍摄项目会很有趣,所以一切就这么发生了。你知道,在每次Dior的发布会之前,你都会感觉到必然有什么事情要发生。Dior的发布会总令你惊奇,总有些事情会让你联想起悠久的法国时装历史。对我个人来说,我拍摄时装、芭蕾、剧院很长时间了,与之有关的是一个非常有趣而丰富的世界。然而在我为Dior工作之前,却从不曾试想这件事会有趣到这个地步。完成一个系列需要这么漫长的过程,能在那里目睹一切诞生,看人们以激情投入自己所做的工作,我真的非常幸运。
B:你是法国人,住在巴黎,就你个人而言,巴黎对于时装是怎样一种存在?
GF:对我来说,法国的时尚吸引着世界各地的人。从事时装行业的设计师,如果他真的爱时尚,就必须去巴黎,这就像一项传统。Haute Couture只有巴黎才有,世界其他地方也有时尚,但巴黎能给的其他地方并没有。多年之前——在开始接触时装之前,我觉得时尚一点也不有趣,后来我意识到自己这么想很傻。之前我觉得时尚与我无关,而一旦开始了解,你会明白何以它会吸引那么多的人。创造一件衣服的过程,那些与其有关的人——时尚并非是件你对之有兴趣或没兴趣的事情,人们对它感兴趣,它也对人感兴趣,时尚是门语言。
B:那你怎么看待Haute Couture?
GF: Haute Couture 意味着一切都可成真。每当设计师有个想法,也许是个特殊的梦,他总达成别人无法达到的目标。在巴黎,所有那些手工匠人将自己的知识代代传承,年轻人渐渐变老,然后他们又将知识传授给下一代年轻人。
B: 在拍摄过程中,你是否有自己特殊的方式来融入一个新鲜的环境?
GF:我总对所到之处的人感兴趣。我和人们谈话,和友善的人相处。我去了解当地的文化艺术。就像我之前提过的豫园——那里所呈现的就让我惊奇。
B:不工作的时候你如何放松自己?
GF:工作中我真的很需要专注,这样拍照不那么容易,总是会让我精疲力尽。当我需要放松,重新找到生活的希望,重新激活我自己,我会去博物馆,或去听音乐。音乐、艺术、服装,这些都是我很感兴趣的东西。